奶奶娘家姓方,十八九岁出阁前没有闺名,后经亲戚做媒,一见倾心嫁给了我的爷爷李厚昌。婚后,爷爷为其取名“玉琴”,在那个年代,这名字算是较雅致了。
幼时“怕先生手心打板子”,奶奶没念多久私塾便弃学了,但这并不妨碍她拥有一颗“玲珑心”和一双巧手。裁衣做帽、织毛衣、纳底做鞋,只经她一眼,无师自通,我们姐妹兄弟小时候身上的穿戴基本上都出于她手,在经济困难时期,奶奶也是靠一双巧手为人家做衣物来补贴家用。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物质生活还不是很丰富,吃食也不是很丰富,但简简单单的食材经她之手,总能变出许多与众不同的花样。她会做手擀面、自发酵的锅贴馒头、荷叶发糕、南瓜馅饼等,其中南瓜馅饼后来传承给了大妈妈(大伯母)和我的妈妈,成了老李家的传家手艺。奶奶包的“小脚粽”大小均匀、外表光洁、糯米紧实(这个我妈妈也学到手了),小时候最爱吃奶奶包的赤豆粽和花生粽,冷粽子蘸白砂糖,一口咬下去从舌尖到胃里都是妥妥的享受。奶奶腌制的糖醋大蒜头酸甜适中、清脆可口,令人难忘(这个爸爸继承了,只是感觉味道还是略逊一层)。奶奶腌的咸鸭蛋也总是咸度适中还“出油”,不像现在超市里买的要不未入味、要不就是虽油汪汪但“死齁”咸。
记忆中,奶奶还会编篮子,只是用的不是竹篾,是那种包着塑料五颜六色的细铅丝。记得她曾经编过一个带盖子的篮子,有一次一只麻雀误飞进了厨房,一头撞玻璃上跌落在地,奶奶便捉了它关在这只篮子里,挂在厨房的墙上,让放学回来的我和弟弟欣喜了好一阵子。
不管是在富足的娘家,还是出嫁后经历了种种变故,哪怕是1954年居住的镇江小码头遭长江水灾,奶奶拖着两个老人、三个年幼的孩子回到扬州娘家借住人家的茅屋时,在她的料理下,一家人走出来永远是清清爽爽、利利索索的,即使衣衫陈旧但从未破衣烂衫过,打个补丁也是有模有样的。
奶奶20多岁开始孤身持家(爷爷娶了外室并且到上海安家),为排解心中苦闷,吸上了纸烟,但记忆中她的牙齿一直白白的,身上也没有任何难闻的烟味,一头短发整整齐齐别在耳后,举手投足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得体。
从小,奶奶便教导我们“坐要有坐相、站要有站相”“吃饭不要咂巴嘴”“大人没上桌小孩子不好先动筷”“做人要有规矩”。在待人处世上,她一直教导我们要自尊自爱,宁可自己辛苦些,尽量少给别人找麻烦。
听姑姑说,奶奶去世那天,她想着的也是不要麻烦别人,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,便让姑姑帮她早早擦洗身体、换好寿衣,一切停当后便安然离世了。
奶奶心地善良,即使是在爷爷另立家室、家境赤贫的时候,她依然对爷爷的妈妈和舅舅不离不弃,并且为两个老人养老送终。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,看见有要饭的上门,她有一个菜糠团子也要分半个给人家。那一年,得知上海的小姑姑10多岁下放到安徽天长县农村,撒农药时伤了眼睛,她隔三岔五送衣送食,后来干脆接回家中好生照料。小姑姑后来上了师范学校,回到上海当老师、小学校长,说起奶奶,她也是止不住的满腔感激。
左邻右舍没有人不夸赞她的仁爱。记忆中,家中但凡做点好吃的,奶奶总会送邻居家一份;若是邻居送了东西来,奶奶总是会把盛东西的篮子或篓子擦洗干净,然后再放点东西“回个情”,她的口头禅便是:“人家好心想着我们,我们不好亏待人家。”
在矿上住家属区的时候,住隔壁的刘伯伯孩子多,二丫头得了小儿麻痹症,老婆又常年生病,奶奶看在眼里、忧在心中,生活上总是会不声不响地搭把手。有一回看见刘伯伯的鞋子破了许久,穿在脚上也没人料理,便抽空用碎布抹了浆、密密地纳了底,给他做了双黑色布鞋。大高个的刘伯伯拿到鞋顿时热泪盈眶,执意要认奶奶做干娘。我们两家人的友谊一直到奶奶去世后也没有断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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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忆我的奶奶方玉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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