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市的春天成了无数设计师的工笔画,美得流光溢彩,精致到无懈可击。
记忆里的春天,不是这样的,没有这样的脂粉气。我们常州乡下的春天,如果是个姑娘,那么桃花是她的腮,柳枝是她的眉,春水是她的明眸,油菜花是她头上的花环,青青的麦苗是她的裙裾,迷眼的乱花是她的青花小袄。她是个天生就漂亮的村里姑娘,不施脂粉,自带芬芳。
工厂在武进的乡下,但是乡下也渐渐不再是乡下了。因为旁边是武南路和青洋路,都是主干道,车水马龙,川流不息。不远处的常州科教城,高楼林立,充满时尚和活力。每天上班下班,呼吸的空气都带着城市的气息。
那天,下班的路上,开着车窗,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青籽气。那味道有些怪,闻着有些熟悉又说不出出处。是菜花的味道?桑叶的味道?木绣球的味道?好像都不是。应该是原始乡野的味道吧!
于是在武南路边停下了车,来到了路边的绣球树下。一树树的绣球花开得正茂,一阵风吹来,青籽气因为近距离加上风的吹拂愈发浓郁了。不由得循着风望去,循着风走去,因为风的来处,是一条熟悉的河,武南河。
河水清澈,在夕阳下波光粼粼。河底有青荇,一团团一撮撮的,随着微波轻轻摇曳。两岸有石驳岸,也有原生态的泥滩岸。岸边,一丛丛的野草,一棵棵的野生灌木,在枯草丛中、枯枝堆里不经意地长出来。有嫩黄还没褪尽的新绿枝条,也有颜色深浅不一的深绿叶子,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无名小花,它们在人工景观林的周边,好像在跟着季节时序,不急不慢地来春天报到。
走在河边,走在河边的林子里,每一脚踩下去,都能踩到陈年厚厚的落叶和从落叶缝隙里穿透而出的新生枝叶。我拍了几张照片,感觉照片上的每一片叶子、每一朵小花,都是一个完整的春天。
离开武南路时,还拍到了另一张满意的照片,那是好大一片正在抽穗的麦田,绿油油的,也散发着淡淡的熟悉的青籽气。
继续开车回家,经过夏城路东侧不远处,我又停下车,走进一个很简陋的围墙大门。这个大门一般不开,好像心有灵犀,我居然走进了一个被大门掩藏着的田园牧歌般的小天地。
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,高高低低的,有的正盛开着,有的已经结满了荚。金色的菜花,在夕阳玫瑰金色的晚霞辉映下,带上了既令人兴奋又颇为神秘的色彩。放眼望去,有一种令人惊讶得想要流泪的感觉。因为,经过几十年的发展,在城市的边缘,还能有多少地方可以让人“放眼”?而且,目之所及,常州科教城的高楼居然颇有几分“遥远”,那些远远近近的高楼和电网的高塔似乎是围护这片花田的白色栅栏。这一拢拢的油菜花田,居然安静地生长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,这是一种多么不可想象的奢侈的幸福啊!
这片花田应该是政府的储备用地,原来的村庄都被拆迁了,成片的油菜花也把昔日村庄的痕迹覆盖和抚摸掉了。有两条老旧的小马路穿过花田,应该是两条拆迁前的老路,保留着碎石马路的原始面貌。这样的路在我们这样的发达地区,已经很少。突然见到,马上就生出了几分遇见故人的熟悉和亲近感。
在路的两边,被油菜花田包围着的,有小河,土丘,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。有农人在锄地和浇水,看他们不慌不忙认真又自在的样子,应该是这些土地的旧主人吧。他们是开着电动三轮车来的,车就停在小路的边上,车上放着一些备用的农具。
穿过花田,小河安安静静的,芦苇绿了嫩枝,茭白也长出了绿芽,河边上的蚕豆花快开过了,但是还没有长出豆荚。蚕豆花挺美的,紫色白色的花瓣上,长着黑眼睛,像极了“多邻国”多儿那调皮的大眼睛。但是我们小时候,总是没心没肺地唱“蚕豆开花黑良心”,好像吃了蚕豆多大的亏似的。
豌豆荚在蚕豆棵里,伸长了它细长的豆蔓,一边开着好看的白花,一边结着漂亮的豆荚。看着饱满的豆荚,总不免联想起童话故事里那个娇气得匪夷所思的“豌豆公主”。
小青菜开了花,也是金黄色的,和油菜花一样的颜色。有几只小蜜蜂在采蜜,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,东嗅嗅西闻闻的,不知道是真的在采蜜还是在忙着玩。
没有看到萝卜花,但是看到了白色的荠菜花,紫色的苜蓿花,黄色的草头花。还有一种花,不认识,是开在菜地上的,很整齐。应该是菜花吧,但是这个菜我好像不认识。
一小块未平整好的小土堆上,一棵棵的小树苗长出来了,虽然还没有长结实,但是有着幼苗拔节的那种蛮力。给他们三五年的时间,也许就偷偷长成碗口粗了呢!
在夕阳的余晖下,我在这片花田里转悠了很久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熟悉的青籽气,是花和叶混杂的味道,很好闻,令人忍不住想要深呼吸。在路边,还发现了一条向菜花深处伸展的小径。油菜繁茂,把小路环抱着掩映着,好像是在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,一个不想让外面的人发现的大秘密。那么,小路的尽头,花田的某个角落,会不会藏着一个都市里的桃花源?
直到夜色朦胧,我才走出那扇简陋的大门,鼻子里沾满了青籽气。对那扇简陋的大门,我充满了好感,因为它护卫了一个美丽的春天。
希望这个春天,明年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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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籽气的春天
责编: 孙婷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