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季春,初访潮汕,正值木棉花、羊蹄甲盛开,姹紫嫣红,煞是好看。我每至一座陌生的城市,逛逛菜市场并在市场边寻觅当地的特色早点是必做之功课,因旅馆里的自助早餐大概率千篇一律、乏善可陈。汕头城中央有一个由韩江、榕江汇集形成的天然海湾,将城市一分为南北,而我住在位于内海南岸的新城,地旷人稀,周边并无菜场,至老城区须走海底隧道或跨海大桥,这样一来,逛菜场的愿望落了空,只能在旅舍吃自助早餐。
结果让人喜出望外,早餐居然具有十分地道的潮汕味道。清晨步入餐厅,明档里一位女师傅正在焯肉。焯肉指将猪肉或下水切成薄片,入滚水锅中快速焯熟。明档可点面条或粿条两种,粿条是以潮汕本地优质糯米为原料,经浸洗、研磨、蒸制、晾晒、切条等多道工序制成,是潮汕当地很有名的小吃。我点了一碗粿条,看到案板上摆着一筐似芫荽模样的蔬菜,于是声明不要香菜,女师傅笑言此乃西洋菜也!为掩饰窘态,我连呼要加西洋菜。只见她抓了一把粿条及西洋菜放入观音斗(较深的漏勺)置沸水锅汆熟盛碗中,再倒入一勺高汤,又盛了四五片瘦肉片入沸水中焯,眼见红色的肉片刚刚变白即迅速出锅入碗,最后搛了一直在锅中笃着的三四块不认识的糕,于是一碗粿条汤就新鲜出炉了。
粿条吃来富有弹性、质地紧实,肉片鲜嫩,足见师傅焯肉之功力,西洋菜看着颜色碧绿,吃来清新微甘、脆嫩多汁,我原来只听说过菜名,今日初尝其味。那种不知名的糕,有旁人讲是虾糕,当然以鼻嗤之,因对自己的味蕾十分自信,能吃得出糕中肥肉的味道而无虾味,再仔细端详,糕中隐约可见肥肉粒。吃完粿条汤,跑去女师傅处请教糕为何名,答曰“肉饼”,是一种用瘦肉浆与肥肉丁加调料混合均匀后蒸熟的饼,她热情地请我再尝两块,同时点拨我,如蘸辣酱吃,味更佳,试了试,果然诚不我欺。
明档的另一边,摆着些煎蛋、红桃粿、萝卜糕等吃食,萝卜糕我在深圳、广州等地吃过,但潮汕萝卜糕口味更偏咸鲜,萝卜的清甜与米香尤为突出,红桃粿色如桃花,以形似桃子而得名,看着就喜庆。服务员将煎好的点心放到了标有“韭菜粿”的空盘子中,这些点心色呈墨绿、状如三角,煎得两面金黄,我问服务员这就是韭菜粿啊?她抱歉地讲今日没有韭菜粿,这是鼠壳粿,起初我听不懂潮普,她耐心地讲是老鼠的鼠、外壳的壳,这下就明白了,但纳闷为何取了个如此不雅的名称。品尝鼠壳粿时网上搜了下,这亦是汕尾、潮汕地区的传统小吃,也称鼠粬粿或茨壳粿,是用鼠粬草混合糯米粉做粿皮,以花生、芝麻、白糖、红糖等捣碎掺和成馅心,食之香甜而又有韧性,还有一股淡淡的鼠粬草清香。家乡将鼠粬草叫棉茧头草,其实潮汕鼠粬粿与家乡用棉茧头草混和米粉做的青团高度相似,只是粿常以粿印(木模)压制成型,家乡青团纯以手工裹制。
餐厅另备有老火粥,即张新民所著《潮菜天下》中一篇“唯糜为大”中的“糜”,潮汕人一日三餐均食糜,故对糜十分讲究,米要选用黏软的品种,砂锅里水要一次性加足,先猛火煮开,边煮边搅,再小火煮到米粒刚爆腰即熄火,再利用砂锅余热熟化,米粒下沉,上面形成一层状如凝脂的粥浆。
尝过这些美味的点心,起身去找茶水。与寻常的旅馆早餐提供红茶不同,餐厅特别准备了潮州特产—凤凰单枞茶,尝了尝,汤色棕黄明亮,有浓郁的花香,自助早餐能提供高品质的茗茶,店家真是用心。喝单枞茶消化肚中美食,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,想不到一家普通旅舍的早餐如此让人满足,顿时对下一站潮州的早餐充满了期待。
虽说潮州旅舍地处老城区,外面街上满是吃食,但还是坚持在旅馆吃了一次早餐。明档仍是一位女师傅在煮面与粿条,虽说排队的客人多,她却忙而有序。当时我想,姿娘(潮汕女性)以勤劳著称,善于烹饪是应有之义,顺德自梳女出海创出了“妈姐菜”,姿娘从事厨师行当的肯定不在少数。轮到我时,看到有猪血,还有绿叶蔬菜,想当然点了猪血汤加西洋菜,结果女师傅热情告知今日西洋菜已罄,仅剩野生珍珠花菜。猛然想起某部纪录片介绍潮州美食中有珍珠花菜猪血汤,这道美味在潮汕地区的早餐档随处可见,当地人视珍珠花菜为清晨排毒良药,据说猪血还能清肺。待接过女师傅递来的珍珠花菜猪血汤,我又加了一小勺蒜头酥,这是潮汕美食的万能调料、提鲜神器,果然猪血嫩滑、汤底鲜美。珍珠花菜也叫鸭脚艾,属一种蒿,吃来有股淡淡的苦涩与清香,味道与家乡的野生马兰类似。
想不到一家旅馆的猪血汤亦能如此美味,难怪潮州能于2023年10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“世界美食之都”,于是对烧螺、卤鹅、鱼生、牛肉火锅、生腌等潮汕美食更加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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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舍里的潮汕味道
责编: 孙婷婷